名家｜哲学家的终究一课
人物简介：朱锐（1968—2024）出生于安徽安庆，生前为我国人民大学哲学院“出色学者”特聘教授，我国人民大学哲学与认知科学跨学科穿插渠道首席专家、博士生导师，在心灵哲学、神经美学、比较哲学、古希腊哲学等研讨范畴作出活跃贡献。生命终究一年，他带病给学生讲课，打开生命教育，其课程和人生阅历引发社会重视。
6月23日，我国人民大学毕业典礼上，哲学教授朱锐与同学们共享“内卷”和“躺平”的观念，并寄语道：“期望咱们咱们今后不管在哪里，在中心仍是边际、是高仍是低、是大仍是小，都能够找到归于自己的一片天空，而且凭仗你的仁慈才智、坚决不移，使那片天空为你而绚烂。”
那是朱锐离校前给同学们的“终究一课”。1个多月后，朱锐因直肠癌去世。在此之前，他对哲学学科建造的贡献、对教育事业的执着，以及带病给学生讲课的故事，都曾先后引发社会重视。
时针再往前拨动——6年前，他抛弃美国高校“终身教授”的身份决然回国，志在将平生所学贡献给他酷爱的故乡；回国后，他致力于神经科学和心灵哲学穿插范畴的研讨，尽力做精于“传道授业解惑”的“经师”与“人师”的统一者；生命的终究韶光，他用事必躬亲的实践，直观出现了“哲学家何故不惧怕逝世”的出题，让咱们在酷爱生命的一同，不再害怕逝世。
在海淀医院安定病房，朱素梅一边悄悄按摩他的臂膀，一边在他耳边低语，“朱锐，我是姐姐，你能听得见吗？”
此前姐弟俩已约好，在其弥留之际，姐姐会跟他说话，不会哭泣。朱锐很满足，“这样再好不过，对话便是最好的离别。”
“你能够朝着光的方向去寻觅光亮，万一有时间短的漆黑，也要坚决地往前走。你的前面是任你飞翔的天空，那里有你欢腾的海面。假如你闻到了芳香，向前走，那儿是你精力的花园。”直到看他渐渐阖上双眼，姐姐仍然在他耳边呢喃，“姐姐心安了，你是笑着脱离的。眼前的你就像是小时候咱们正真看到爸爸熟睡时的姿态。”
“就像一只‘寄居蟹’，他如愿卸掉了自己重重的壳。”一周后，姐姐向记者回想道，“朱锐不是孤单地脱离，而是在许多许多爱的围住中脱离的。”
7月中旬，“孩子们”（朱锐带的我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硕博研讨生）刚来过，他们给教师送来了带着郊野气味的鲜花。他们围在床前，屏声敛息听教师终究的叮咛。“要仁慈，要英勇！假如决议了要做一件事，就要坚持，见义勇为！要关怀别人，为社会作贡献！”22级博士赵海若回想道，“说这话时，教师的眼睛仍然目光灼灼，面带笑容。”
7月26日，海淀医院安定疗护科医护团队为朱锐送来一条写满祝愿的横幅。（受访者供图）
“生命是自我探究的旅程”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值得一读的小说”“Know thyself”（知道你自己）……7月26日，朱锐在与前来采访的记者完结关于逝世的对话后，安定病房的医护团队特别为他送来一条横幅，上面写满了咱们想对他说的话。
“知道你自己”是刻在希腊德尔斐阿波罗神庙门前的第一条告诫。朱锐终其一生遵循这一告诫。“我觉得一个人应该学会做一个孤单的思维者，让自己安静下来，不带任何梦想和猜测，去冰脸地、可是又热心地看待这样一个国际。”
上一年秋天起，还在医治中的朱锐就坚持给本科生开课。他的硕博生和“战友”——人大哲学院副教授刘畅一向陪着他。一次课，朱锐只能独讲四十来分钟。剩余的时间，他请刘畅或其别人代讲。有时，他会在讲堂上闭眼稍事歇息，十几秒钟后才从病痛中缓过神来。
“上课能给我养料，是我身心能量的重要补给。”朱锐对姐姐解说，上课对他而言不仅仅一种哲学上的探究，更是一种身心的疗愈。
秋季学期课程教学的主题是“何为惊骇？”跟从朱锐硕博连读的胡可欣回想，以电影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的故事为例，教师区分了人类不同生长时期的几种惊骇方法：儿童时期的惊骇首要发生在对不知道的探究中，惊骇中既有不安，也有振奋、高兴；而成年人的惊骇却是怎样在自我与别人之间树起屏障，把不知道和不确定扫除在外。因此，问题的底子或许不在于怎样改掉惊骇，而在于怎样以儿童式的活跃惊骇替代成人式的消沉惊骇。
春季学期，他开设的课程是“艺术与人脑”。“哲学实质上是一种逝世操练，真实的哲学家是不惧怕逝世的。”他引证苏格拉底的话，提出了“死之为化”的观念：“一旦咱们认清，逝世不过是大天然生生不息、循环不休的一环，对逝世莫名的惊骇和白费地反抗天然就会消解。正由于对天然的敬畏，才让咱们在酷爱生命的一同，不再害怕逝世。”
“鄙俗比逝世跑得更快。”博士生张宇仙回想，“教师的意思是，人的精力比肉体关于人来说更重要，精力的逝世才是真实的逝世，因此要时间警觉精力的逝世。假如当精力的尊贵和肉体的逝世发生冲突时，要毫不犹豫地挑选精力的尊贵。”朱锐曾说：“我喜爱爬山，各类名山大川我都曾游历过。在思维上，咱们相同需求这种高岗上清冽的空气。”
“假如我一向在说话，你们就没时机说话了，我也没时机从你们身上学到东西了。”朱锐一向鼓舞学生勇于裸露自我，在他心中，学生是与他全然相等的对话者。
一堂堂哲学课，既是朱锐与学生之间思维与能量的磕碰与交互，也是其盎然生命力的异样出现。疾病能够让他苦楚，却未曾战胜过他——他似乎把自己当作一具生命教育的标本，一面医治，一面自我洗刷，一面向学生出现自我本真的生命状况。哪怕面临“逝世”，朱锐也要以自己操纵的方法，亲自为其生命闭幕。
终究一堂课，朱锐感谢坚持讲堂的师生们，他说：“君子之交淡如水。”结课后，学生们陪着朱锐走到校门口，目送他打上车，单独离去。
“我觉得这首歌很能显示朱锐深层的气质。”窗外大雨倾盆，在码字人书店临窗而坐，刘畅向记者引荐了这首德国歌谣——《思维是自在的》。“他的思维一直是自在的！”在刘畅眼里，朱锐真诚而朴实、火热又生气勃勃，他的魂灵是学院哲学中罕见的“充足、灵动的理性与生命力的交响。”
“朱锐首先是一个美好的人，其次才是一名哲学家。”朱素梅回想，朱锐小时候个小、顽皮，骨子却是柔情的。一个大雪夜，姐姐受委屈离家出走，朱锐一向紧跟着。雪天路滑，他摔了爬起来，爬起来又摔。不管姐姐怎样劝，便是不回家。“你不回去我就一向跟着你。”姐姐疼爱固执的弟弟，只好一同回家。
“有时候我觉得，做朱锐的姐姐，是一种走运，乃至是一种奢华。”朱素梅说，“是他渐渐教会我该怎么真实地考虑人生、看待人生。当咱们看待问题的视界比较窄时，他会开解咱们，‘许多事你把小我放下，它就有解了。’”
在姐姐的形象里，朱锐小学时不务正业不刻苦，初中了仍然坐不住，教师稍不留神他就溜出教室去玩。比较被逼的灌注，他更乐意自学，一部《三国演义》让青春期的他读得滚瓜烂熟。直到上大学后，有了图书馆，他才收起那“野牛”般的心，饱饮书中甘露。
从安徽大学到北大外哲所，再到美国杜兰大学，朱锐一向以丰满的热心探究精力的“自在”。1997年获得博士学位后，他相继受聘于得克萨斯州立大学哲学系、森林湖学院哲学系与神经学系，并于2016年受聘终身教授。2018年回国，入职深圳大学哲学系任特聘教授。2020年8月调入我国人民大学哲学院，任“出色学者”特聘教授以及哲学与认知科学跨学科穿插渠道首席专家。
1992年，朱锐（左）赴美国杜兰大学攻读心灵哲学与认知科学，师从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家Radu Bogdan（中），右为朱锐师姐、北师大教授田平。
“教师常说，哲学是能够安居乐业的。”在赵海若看来，哲学和祖国就像是朱锐的两层归宿。他坚决挑选回国，是为了把他的平生所学贡献给生他养他的故乡。
他的心中自有丘壑。一次集会，朋友梅剑华问朱锐：“深大现已给了这么好的职位和待遇，为啥你还要挑选调来人大？”朱锐笑笑：“我喜爱山，北京有山。”梅剑华玩笑道：“我觉着北京不只有山，还有人。是城里有人，郊外有山。”
相较于“山”，他确乎更垂青精力上的符合和沟通。“爸爸我要去理发，我要和你在一同。”刚上大学的儿子得知朱锐要开端化疗后，决议与父亲“同行”，并与哲学家父亲打开一场远隔重洋的“生命读书会”。
父子二人约好每天定点视频通话——儿子会提早学习父亲的论著，以便向其逐个讨教疑问和困惑；朱锐则会提早温习儿子的课程和所触及的范畴，提早安坐客厅，静待“上课铃响”。“那可能是朱锐看病期间最愉快的一段日子。对一个患者来说，或许最美好的时间莫过于和自己最接近的人活在同一个精力国际。”朱素梅说。
在朱锐看来，哲学不是对古圣先贤过往智识的罗列，而是一种事必躬亲的实践才智。人大哲学院院长臧峰宇以为，虽然朱锐做的是西方哲学的研讨，但他骨子里相同浸染了我国传统哲学的体悟。
在2020年一场名为“生命仿制的两层含义”的讲座结束，朱锐提出，“生命仿制这个技术性的概念……也有我国版，即所谓‘劫劫长存，生生不息’。把这种生生观和我国人的国际哲学结合起来，咱们就有所谓的‘一花一国际，片刻即永久’。”
“真实的‘自在’，是对必定的知道和寻求。”终究一课谢幕时，朱锐如是说，“一个人有必要要在实饯别为中完结本身，才干算作真实的德性（ἀρετή，古希腊哲学概念，意谓一种纯粹而杰出的质量）。”
“对朱锐而言，经典不仅仅文本，而是一种响彻身心的能量；身体也不仅仅实存的肉身，而是精力与实践知行合一之地。”朱锐逝后，梅剑华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哲学家有了新知道。临终前几日，朱锐联络臧峰宇院长，托付他代为组织一些有关哲学与认知科学渠道建造的交代业务。
“我联想到《斐多篇》中苏格拉底的遗言：‘咱们该向医药神祭献一只公鸡。去买一只，别忽略。’一位哲人终究交待的竟是‘一只公鸡’——或许这只公鸡的意象，在有些人看来仅仅件趣事。但对朱锐来说，他把死生契阔和那只标志具象实际的‘公鸡’相提并论。”臧峰宇感喟，正由于朱锐谛视并领会了真实的自我赋性，才干用一种更广博的胸襟去关爱、去给予、去贡献。
“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刘畅说，“他把生命看得既漠然又慎重——不是那种庄严的慎重，而是一种化约为普通的慎重。”朱锐把生命的庄严从始至终坚持至终究一刻，他让自己活成了一部著作。就像朱锐的另一位朋友邓文初所说，生命乐章结尾的撼人魅力，正在于“他们无不是以身体为响器，以生命为琴弦，奏响命运的神曲”。而这一“神曲”所带来的“轰鸣”将会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震动和连绵下去，回响在那些年青的魂灵深处，永不散去。
朱锐走了。假如按自己的志愿，他更想用生态堆肥的方法，“化作春泥更护花”。但为了尊重年事已高的爸爸妈妈，他终究接受了魂归故乡，把骨灰葬在家园。
赵海若回想，送行教师后，他们一同去了师门终究一次聚餐地。“他似乎还在咱们身边，未曾脱离。或许当咱们未曾察觉时，他现已深深地影响了咱们，并化作了咱们的一部分。”
落日将下，安徽安庆莲花山公墓，父亲题写的石碑上，“哲学家朱锐墓”6个字泛着光辉。
江水滔滔，微飔吹衣。临别之际，朱素梅回望山高路远、海阔云深处，心中默诵着弟弟翻译的美国诗人玛莉·弗莱的诗句：
“学哲学带给我的最大收成之一，便是我不再惊骇逝世”“哲学告知咱们，仅有应该惊骇的是惊骇本身”。每次读到朱锐发在微信朋友圈的感喟，都能为他的旷达和热心所感染。他身患沉痾，屡次住院化疗，遭受的苦楚是可想而知的。但他仔细备好每一堂课，一直坚持对哲学前沿问题的重视，在讲台上展示思维的生命力。面临搭档和学生，他一直微笑着，没有哀痛和害怕。在对他深表感佩的一同，我深感思维灵通生命的实质。
哲学让人了然存亡，在向死而生的途中超越自我，因此学哲学便是操练逝世，这是来自生命深处的旷达，殷切标明哲学家对这样一个国际的深爱和勇气，标明对教育家精力的自觉饯别，标明对自我和国际的信仰，而未经审视的日子终究是不值得过的。
哲学家何故不惧怕逝世？不是由于哲学家信任魂灵不死，或私藏有什么灵丹妙药。答案不在生命之外，而在生命之中；问题的处理，不在于怎样脱节逝世的惊骇，而在于一旦咱们认清生命和逝世的联系，惊骇就不再见发生。从“鳄鱼之眼”看，全部生命皆以其他生命为食，也皆为其他生命而死，这是大天然生生不息、循环不止的必定性规律。对逝世的惊骇来自将逝世从生命中扫除的白费妄图。对天然的敬畏，让咱们在酷爱生命的一同，不再害怕逝世。
朱锐以道成肉身的方法证明了，逝世不只意味着生命的停止，也能够意味着生命的完结。作为真实的哲学家，他把生命的庄严坚持至终究一刻，让自己活成了一部著作。
“真实的哲学家是不惧怕逝世的”，我想朱锐想告知咱们的其实不是死而是生。尊重逝世最好的方法是赋予生命尽可能大的含义。他让咱们意识到，逝世本身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终其一生咱们未曾找到本身独有的含义和价值。
“不知道生，焉知死？”反之亦然。朱锐用自己事必躬亲的实践，去启迪学生和新时代的人们，怎么谛视自我的本真样貌，尽力寻求精力的尊贵，让生命开放光辉。如其所言，不管是“抟青云直上九万里，先图南后适南冥”的豪放广阔，仍是“振飞不过数仞而落地，飞翔蓬蒿之间”的怡然自得，任何一个人都应找到归于自己的一片天空，并让那片天空因你而绚烂、因你而闪耀。
